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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瞞天過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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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年來,劉賜所見所感所知的都是鮮活的,巫山樓中從來是一片鮮活的色彩,南京城的市井也是一片鮮活的繁華,他從來沒見過,也沒想象過死亡。

這個大他兩歲的男孩,兩個時辰前還活蹦亂跳的,如今被裹在冰冷的草席下沒了呼吸。

劉賜想起小坤子的笑,那帶著恐懼,又帶著感激的笑。

這個笑容在劉賜的心中依然鮮活,而這個人怎麽就死了呢?

劉賜聽到心臟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,這個男孩也是媽生父母養的啊,家裏傾盡家財送他進宮,一轉眼就死在宮裏了,這算是什麽事?

而且,劉賜感到背脊升起寒意,如果不是小坤子非要搶在他前面,如果躺在炕上的就是他……

沈默被吳公公的一聲怒吼打破了。

吳公公挺起他枯瘦佝僂的身子,吼道:“你不是說你可以嗎!?”

李公公被吳公公吼得膘肥的身子一顫,說道:“怎麽知道他這麽不耐,血流得這麽快,再說,你的麥稭稈也沒修剪好,止不住血噴出來……”

吳公公怒不可遏,吼道:“你還賴我!我從來都是這麽幫幹爹的,怎麽沒見幹爹出事?怎麽沒見幹爹幹活的時候血流的這麽快!”

幹爹指的是蘇公公蘇金水。

李公公說不出話了。

吳公公繼續吼道:“幹爹說了你學藝不精,你還不信!整天想著鬥蛐蛐,拿刀的手都在抖,你看,現在惹出亂子了吧!”

李公公說道:“這活本來就容易死人……”

吳公公吼道:“你一割就死啦?!說了你不行,你還非要上,我知道,你不上你就一直被咱幹爹壓著,你上了你就能自己找個房間自己幹,你想著自己自立門戶,你就沒想過我的死活?!倒黴催的我跟了你幹這個活,我早就說過我早晚會被你連累死!”

李公公喃喃說道:“幹爹……幹爹還有七天才回來。”

吳公公吼道:“幹爹?你現在等幹爹有什麽用?!幹爹救得了你嗎?”

李公公說道:“好歹幹爹能為我們做主啊。”

吳公公吼道:“幹爹能為你做什麽主?!你忘了端午節皇上的禦令嗎?”

李公公楞住了。

吳公公說道:“端午節皇上聖體微恙,下了令,這個月內宮中不許見血,你忘了嗎?”

李公公張大了嘴,他確實忘了,十天前端午節,嘉靖帝患了病,下了這道聖旨。

嘉靖皇帝一心修道成仙,容不得自己的聖體出現一點差錯,往往他患個小病就要鬧得宮中雞犬不寧,常常還要殺幾個人。

這些日子嘉靖帝容不得一點不祥的事情發生,如果給他知道內官監割人死了人,那可不得了。

吳公公指著炕上的屍體,說道:“這可是殺頭的罪過!”

李公公徹底傻住了。

吳公公看了看天色,說道:“已經午後了,過一會兒上面就要來拿人,你說怎麽辦?”

“上面”指的是管理他們的內官監上層。

皇宮中十二監四司八局的架構都非常龐大,內官監也有大量的分支機構,這個小房間只是內官監一個小小的負責凈身的單位。

按照流程,吳公公和李公公割小坤子之前已經向內官監的上層報備,內官監已經將小坤子這個人和這件事備案,此時內官監上面已經派出人往這個小房間趕來,他們會查看割小坤子的情況,然後把小坤子接到一個專門休養新太監的宮室去休養。

李公公楞楞地看著吳公公,他知道,這個事情敗露了的話,很可能是死罪。

吳公公說道:“你不用看著我,我也逃不了。”

說著,吳公公悲從中來,說著:“可被你害慘了。”

李公公急得團團轉,說著:“可是眼下可怎麽辦啊,還有沒有辦法……”

劉賜在一旁看著兩個公公急得像火上的跳蚤,他沈吟片刻,說道:“兩位公公,我有一個法子……”

兩個公公沒想到劉賜會說話,都楞了楞。

劉賜說道:“兩位公公是說上面要來拿人,怕這事給上面知道了,那不如……不如便讓上面的人帶我走吧,讓他們把我當成這個小坤子。”

李公公怒斥道:“這是你瞎扯的地方嗎?!你當上面的人傻嗎?”

吳公公擡手制止了李公公,對劉賜說道:“你說下去。”

劉賜說道:“我和小坤子年紀相仿,假扮他應該不會露餡,還有,我是小閣老由錦衣衛直接送進來的,在宮裏面沒有見過除你們之外的人,你們上面的人應該不知道我在宮裏,自然也不會追究我的下落。”

李公公怒道:“你知道上面的人帶走你是要做什麽?”

劉賜問道:“是要做什麽?”

李公公說道:“是要去療養!你還沒被割,怎麽瞞得過他們?”

劉賜問道:“我聽小坤子說,你們後面還要照顧被割的人,那我被上面的人帶走後,是你們照顧我嗎?”

吳公公說道:“我們其中一人會跟過去照顧你。”

劉賜說道:“那我可以裝成被割了,我想一個新進來的小太監,你們本來也不會那麽關心我的死活吧,你們上面的人自然也不會那麽關心我的傷勢。”

吳公公沈吟片刻,對李公公說道:“這倒是個辦法,等幹爹回來再補上那一刀便是。”

李公公想了想,點頭。

對於他們來說,在嘉靖皇帝嚴令不得見血的節骨眼上割死了人,面臨著殺頭的罪過,能瞞過這一關是最重要的,等過了這一關,讓蘇金水回來找個機會再把劉賜割了便是,這樣的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過關。

至於躺在炕上的這個小坤子,拉出後院悄悄埋了便是,司禮監的祖宗那邊一年得收到好幾個這樣的人情托付,也不會太追究。

對於劉賜來說,他眼下一心想著怎麽逃過被割的劫數,他聽到兩個公公說了,那個蘇公公七天後就回來,那時他還是會被割,與其在這裏坐以待斃,還不如冒個險,能夠離開這裏的話,就還可能有轉機。

說著說著,門外傳來聲響,吳公公忙說:“來了來了,快收拾!”

吳公公忙迎出門外,劉賜聽到吳公公誇張的喊聲:“三位哥哥!這濕熱的天專程跑一趟,我們把人給三位哥哥送過去就是了嘛……”

李公公跑到炕邊,將小坤子的屍身擡起來,對劉賜喝道:“還不快幫忙!”

劉賜忙湊上去,和李公公一起擡起小坤子的屍身。

死者的體重是特別沈的,劉賜艱難地將小坤子擡起來,隨著他們動作晃動,草席有些滑落,小坤子的頭露了出來,劉賜的臂膀觸碰到小坤子的臉,他感受到屍身那冰冷僵硬的觸覺,這讓他頭皮發麻,驚得一顫,一時脫了力,小坤子的屍身從他懷裏滑落,摔在地上。

李公公怒喝道:“你找死嗎?!”

劉賜不知所措,回頭聽見門外吳公公的聲音:“三位哥哥,不去看看我們兄弟新養的那幾只蛐蛐了嗎?”

另外幾個聲音笑起來,一個聲音說道:“你們倆是認宣宗皇帝當祖宗呢?玩蛐蛐玩成這副德性,小心咱們現世的祖宗治你們。”

明宣宗朱瞻基,因酷愛鬥蛐蛐而被後世人稱為“蛐蛐皇帝”。

看來吳公公擋不住來人了。

李公公果斷地說道:“塞到下面去!”

說著,將小坤子的屍身往火炕下面塞,劉賜忙幫著他使勁。

他們好容易將屍身塞進窄小的火炕下面,外面的人已經準備進門了。

李公公對劉賜喝道:“快躺上去,脫掉衣服!”

劉賜忙躺到炕上,脫掉衣服扔到一邊。李公公拿來一條白布沾了點血,蓋到劉賜身上。

白布剛一蓋上,內官監上面的三個公公就走進來了。

李公公慌慌忙忙地迎上去,說道:“三……三位哥哥,還專程跑一趟……應該……應該是我們把人送過去才……”

李公公想照著吳公公的話說,但慌亂之下舌頭打結了。

三個公公中為首的一個白面公公陰陰地笑了笑,說道:“你看你,說過你們不要玩那麽多蛐蛐,鬧的如今話都說不清楚了。”

李公公又磕磕絆絆地說道:“是……哥哥說的是……”

白面公公看見李公公身後的火炕的邊上全是血,楞了楞,沒理會李公公,走向火炕。

李公公擋在白面公公面前,沒讓白面公公過去。

吳公公忙趕上前來,說道:“這!這剛動了刀子,臟著呢,當心可別汙了大哥您的衣裳。”

白面公公看了看火炕,皺眉道:“怎麽這麽多血?”

李公公體態膘肥,膽子卻極小,覺得事情要敗露,一下子嚇得說不出話來了,支支吾吾地說著:“這……這……”

吳公公也不知怎麽回答,只能說道:“這孩子身子太弱,出血太多……”

白面公公瞪了吳公公和李公公一眼,說道:“這是血崩了吧,你們可別給內官監添亂,萬歲爺說了,這一個月內不得見血!”

吳公公忙說道:“這……動了刀子,難免的嘛。”

白面公公突然提高了聲量,冷笑著說道:“你們別給老子鬧出人命!”

聽了這話,吳公公和李公公都嚇得一哆嗦,不敢說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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